[SA] 春日杀戮

外人只会看似盲目实质客套的夸赞:少年时便如此优秀,想必今后大有作为。

可父母并不没有如此乐观,甚至曾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终其原因不过是天性问题——总而言之,父母铁定认为自己太过普通。

普通。这样的词汇在少年孤傲不恭的自定义里好比手持玻璃碎片在自尊前迎头劈下。

毕竟是连呼吸都自诩不凡的年纪。


最后还是遵从家族意愿念了经济相关的学业,平日里要硬着头皮做相当吃力的功课才不至于在期末考时落于人后,表面上一片祥和平静,私下却都在吃苦努力,即便如此,樱井还是在修读课程上花了一番功夫。

时常也在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倘若有天得知答案的话,那么究竟该从何入手。



明明是经济院的学生却不辞辛苦跑到文科院来上修读课,时值初春,樱井借了要好的同学一架老旧山地车,歪歪斜斜地冲进校舍,林荫路下被随着天气回暖逐渐萌发新枝的树木遮出一丁点阴影,他看着光秃秃的干道一旁,有人沿着光影分割线不缓不急地走着。

正午有些燥人的阳光落于那人背后,在偏棕色的发上晕出一轮迷蒙的光圈,微微垂下头的姿势,让他半个后颈从衬衫下头暴露在外。

不知为何望着发了呆,再等樱井回过神的时候,车子便不由控制地向那人直直冲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暂且不能管甩到路边的车子,樱井狼狈又羞耻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弯着腰伸出双手,想要将因为躲避不及而被自己撞倒的人扶起,对方赶在出声之前先大度地摆摆手,

“不要紧。”

声音像架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台子上缓慢加热的蒸馏水,在静谧的空间里腾升出温暖柔和的水雾。

这么一来,樱井莫名地连头也不肯再抬起,低下头时仿佛血液都冲至脖颈之上,脸颊飞快地红变红,将注意力转到对方散落一地的书籍时,动作又再一次被抢先了。

“没关系的,”

语气波澜不惊,让人愧疚又恼火。

“——倒是你,刚才摔的那么重,不要紧吗?”

怪人。有点恶毒地在心里这么评价之后,樱井抬起头。


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即便是当事人也毫不知晓,其实直到很后来的时候,樱井仍旧会在不经意间回味起第一次见到相叶的瞬间。

他消瘦,不年轻,穿着质地看上去非常柔软舒适的衬衫,随着表情幅度眼角堆积出细密的笑纹,胸前挂着一副镜脚伶仃的金属边框眼镜,手指修长有力,关节有星点墨水洇透的痕迹,以及被烟油烤焦的一小块皮肤。

很遗憾,这里并非能让人津津乐道的一见钟情,只是随着时间日积月累,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沉迷于这位比自身年龄甚至要大上一倍的人的时候,那么之前尚未觉醒感情的回忆,也统统会在日后独自咀嚼的过程中不断填充进了不可言状的美好。

慌手慌脚事件之后十五分钟,樱井在小礼堂里再次和那人见面了。


他说出他的名字,短暂沉默后执起笔一笔一划地板书出那四个字,说真的,手书体的表达方式远不如这些字从本质上看起来更加漂亮。

可不是吗,相叶雅纪,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

无论组合还是单单列出、流畅地连起来念或者拆开去读,都不失为美妙的体验。



还是停留在想要引起他人注意首先要做些让人头痛甚至讨厌的事情的精神层面。从来不按时交作业,直到对方在授课后自由阅读的时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踱步到自己桌前,弯下腰,为了不让自己丢了面子似的,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开口,句子却犹犹豫豫的,

“樱井君,……作业。”

“稍迟一点再送过去给您可以吗,”

露出私下里和排练给自己看过无数次的困苦表情,还微微撅着嘴巴,好像不被同意就马上撒娇的无赖样子,

“最近专业功课很重……”

对方迟疑了下,又急切地点点头,带着更加抱歉的表情从自己身边离开重新回到讲台,低着头认真地整理着课程材料,慢慢皱起眉头,露出了令人期待已久的困扰。

后来,樱井真的拿着认真写好的论文,不请自来地跑到相叶所居住的私人公寓里来,当时相叶在庭院晾晒衣物,将衬衫袖管挽到手肘之上,就这样笑眯眯地站着原地,冲自己挥挥手。

反倒是原本大喇喇的家伙,站到院子中央却难得的害羞局促,别扭地踟蹰了一小会儿后,才慢吞吞随着房主进了房间。


问了胃口喜恶后又系起围裙开始做晚饭,比一开始放松许多的少年抱着抱枕扭过身偷偷注视着那人的身影,在炒锅烟雾缭绕中,对方抬起眼睛,冲自己笑了笑,

“马上就好了哦,别着急。”

樱井转过身,觉得胸口正中忽然闷闷的疼了一记,却说不清缘由,只是有些生气地将抱枕往怀里使劲搂了搂。


“如何,”

面前的餐盘里多了一块熏肉的时候,樱井从饭碗里抬起头,两颊里塞满白饭,含糊不清地回应着,

“……好吃。”

那人笑起来,头顶垂下的小巧吊灯倾泻下暖澄澄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全都柔和地笼罩进去,放下筷子后,不急不缓地再次开口,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看着青年摇了头,相叶才把烟草衔在唇间,执起汤勺,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凑到唇边点燃,再把碗推了推,

“慢点吃。”



就像随处可见的中年人,动作总带了些迟缓,可樱井心里清楚,相叶究竟和那些真正的大叔之间有何种的不同。

即便慢吞吞的书写,声音不高不低举止也不急不慢,看起来就像是连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都能随口扯了谎欺负的老好人,即便如此,他的课堂上仍旧座无虚席,那些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总是目光忱忱地望向他,等他用颀长的指头轻捻过书页,再拿起话筒递到唇边,开口便是,

“今天要讲的这本书,是我随意从书架里取下来的……”

前排的女孩子掩口吃吃地笑,脸颊晕染出可口的酡红,眼底光彩随着他此刻的表情浮浮沉沉。有次他要讲日本妖怪史,因为一点事务迟到的樱井最后好不容易也只能坐到角落的位置,明明只是讲一些类似“团三郎”和“一目小僧”这样的故事,课前女孩子们却停止叽叽喳喳,拿出小巧的镜子坐在位置上扭来扭曲,企图找出从玻璃窗外头射进的光线下,自己最好看的那个角度来。

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听,樱井有些愤恨地拿着笔在空白的纸页一角划拉出一大片意味不明的涂鸦,尔后在剩余的自习时间里,干脆又叠起双臂趴在上头假装起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熟悉的皮鞋在地面上擦过的声音靠近,却打定主意不愿意抬头,直到放在桌角的纸张被人窸窸窣窣地拿到手中。

“这个可……真是了不得啊。”

话语里全都是根本没有刻意去掩饰的笑意,樱井打破自己之前的想法,猛然抬起头,看清状况后又气又羞地从那人手中抽回纸张,想了想又坏脾气地揉成一团,别开脸不肯望过去。

而相叶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樱井冲着对方的后脑勺气呼呼地暗做鬼脸,结果却意外发现他一只裤脚偷偷的卷边,样子滑稽又可爱,一下子就放松了眉头,心想绝对不能告诉他,并为此得意洋洋起来。



后来去相叶家蹭饭变成了樱井的日常固定项目。比如春末最后一场冷雨,因为潮湿房间四处都显得阴冷逼仄,樱井便有了自以为成立的缘由,背了满满当当一登山包的衣物,不请自来地跑到相叶家里。

通往庭院的玻璃门很快从里头被打开,正悠闲地享受短暂假期的人稍微睁大了眼睛,

“有事?”

青年重重点了点头,将背包从肩膀卸下,理直气壮地开口,

“请您帮我烘干这些衣服吧!”

没有犹豫不决,甚至短暂的迟疑都不存在那般,相叶稍微让了让身体,带着些笑意回应,

“那就进来。”


青年盘腿在客厅的地毯上坐着,双手捧着房主刚递上的瓷杯,吹开上头一层绵密的奶油泡沫,小口啜饮着里头热腾腾的饮料。

浓厚馥郁的朱古力从喉头滚下,舌尖还留有麦芽的清甜顺口,明明是喜欢的那种口味,却要闹别扭地皱起眉头,

“干嘛啊,……把我当成小孩子吗,”竟然还敢看不起我。

“欸?”

抱着帽衫路过的人怔在原地,脸上带着相当无辜的表情,

“这个是我平时一直在喝的……”

这回轮到樱井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见相叶继续忙于烘干自己衣物的事务中,便不自然地移动了身体,接着把杯子捧到唇边,大口大口地将那些甜蜜的饮料全都悉数喝光。


甚至有次,借着舍友集体出游露营的缘由,找到门来要求借宿。

“很寂寞嘛!……”

尔后小心翼翼地握着门框,看对方的的确确地犹豫起来,大概过去半个世纪那么久,把回复和叹气揉进同一个句子里,算作答应。

一等对方背过身,青年就欢天喜地地跨进房门,在玄关轻车熟路地找到拖鞋换好,抬起头盯着相叶的身影——大概是刚刚洗过澡,用来擦干的毛巾尚还搭在颈后,和微微弓起的背相映成趣,活脱脱的大叔相。

结果在笑出声的时候被人回过神,颇为凶狠地瞪了一眼,

“……鬼机灵。”

明显应该生气的带有轻视成分的称呼,却因为此时此刻此景而变了性质,明明没被夸奖,为什么会得意起来呢。

樱井想不通,便只撇了撇嘴。



相叶把床铺搬到书房,整理好之后便率先钻到被子下头,趴伏在枕头上翻起书页,也不做过多的客套。

换好睡衣的青年在门口站定,打量着这间不太大的书房,和式的装潢别具趣味,厚重的书架上恣意塞满了各式书籍,零星摆放的是古怪可爱的小物。

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钻进被子里,过一会儿听那人轻轻开口,

“如果你觉得太亮的话,我换成台灯。”

立刻改成侧卧的姿势,樱井枕着手臂,较白天大胆一些地开始打量起身旁的人,

“没关系。”

“那好,晚安。”

青年撇撇嘴,重新仰躺回去,过了一会儿又玩耍般用小腿将被子高高踢至半空,又迅速放下,两边交替进行的时候,在床尾传来了“呼呼”的响声。


相叶摘下眼镜,将视线从书页上收回,饶有兴致地观看了一会儿青年看似幼稚的举动,忍不住评价道,

“樱井君,……好吵。”

“那就告诉我!”

将被子再踢回原来的样子,青年不动声色地抓着被角向他慷慨又温和的长辈悄悄挪近了一小点儿距离,热切地开口,

“你现在在读什么?”

“唔,《伊势物语》。”

“有意思吗?”

“这个嘛,还好吧。”

“讲给我听——”

相叶忍不住要笑起来,重新坐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此刻正双手抓着被子盖过半边脸颊,和粉色团花柄相呼应的是闪闪发亮的眼睛,——怎么看都是可爱的意味。

然后才刻意地清清喉咙,不紧不慢地拿起书,


“从前,有一位男子,他决意和一位不能堂堂正正结合的女子相恋,就这样过去多年,他与女子商议好了,决定在某天夜里到女子家中将她带走私奔。”

“成功了吗?”

听故事的孩子这么迫不及待地问道,相叶只是眨眨眼睛,

“他们相伴逃走了,在路上沿着一条名叫芥川的河岸走着,女子见岸边草丛上有夜露发着光芒,便问了男子一句:那是什么东西呀?可是男子专注于赶路,再加上夜以至深,就没有回答他的恋人。”

“呜哇……这就过分了吧。”

“嗯,后来他们一直走啊走着,又遇到了暴雨,天空被雷电映的发白,又狂风大作,他们勉强前进,终于发现一间看起来像是废弃已久的仓屋,只想着赶快进去躲避,却不知这屋中早就住着鬼怪。”

“……之后呢!”

“男子想,先把女人安置进屋,自己拿着弓,背上又背了箭壶,生怕有坏人或者妖怪来犯,一心想着快些天亮就好了,可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啊,屋内的那位女子,早就已经被恶鬼一口吞食下腹了——”

“……欸?!”

“别急、别急,其实那女子在被恶鬼吞食之前,曾经“哎呀!”的大喊过一声,可惜被响雷盖过了,那个男子并没有听到,可等好不容易雷消了雨停了,天也渐渐明亮的时候,男子回到仓屋里一看,哪里还找得到他心爱的人的身影呢……”

“怎么这样……”

“男子后悔极了,捶胸顿足地哭了好久,可这样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呀,于是,他满怀悲痛地吟诗一首:


        问君何所似,白玉体苗条。 

        君音如秋露,我欲逐君消。”


“……唔。”


相叶起身将顶灯拉熄,重新躺下后还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正准备入梦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不一会儿,就感觉肩膀处的被子被人小心翼翼地轻扯了两下。

“相叶先生。”

“又怎么啦……”

“我……”

踌躇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般再次开口,却说着,

“我,害怕。”

“……没想到樱井君——”

“能不能靠近一点?”

“……你过来吧。”

像小动物迁徙那般,裹起被子连动着床垫一齐向自己努力靠过来,重新躺好之后,还躲进被子里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相叶闭上眼睛,心里忽然一阵暖痒,再回过神时,早就已经忍不住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放在对方头顶上,轻轻揉了揉他的发。


“请,再来一次。”

收回手后不足半分钟,被子下头的人又这么瓮声瓮气地要求了,这次相叶决定假装睡着。


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樱井在翻身之际忽然的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在枕头上将脸颊转了个方向,接着窗外倾泻进来的微弱月色,打量起身边的人。

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表情,微微张启的唇,放在枕边、此刻正半握成拳的手指,从未有人见过的模样——一想到这里,樱井觉得心里就像夜半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涌向天际,渐渐地填满整颗心脏。

不明白自己此刻所想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愿追究这样的感情是否合理,他只是顺从自己所愿,从被子下头露出手臂,伸出小指悄悄地凑近对方微微曲起的指尾,悄悄勾上之后,心满意足地转转手腕。

在两张紧紧挨着的床铺中间,和自己偷偷爱慕的人不怎么正大光明的牵着手指,只不过这样去做了,就能让多巴胺与安心感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自己体内,组成的勇气强大到哪怕再可怕的妖怪都不屑一顾的程度。



所以哪还有什么时间去管妖怪。樱井想,他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向相叶告白。

不是单纯的师生间的敬仰或者一直来备受关照的感激之情,而是塌心实地的喜欢,喜欢他整个人包括性别在内,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两个人一起来搞清楚男人和男人之间究竟该如何相恋,也是件很值得让人期待的事情。

而对方却不像往常那样,带着困扰和不安,回应时便显得不太拿手,这次反而利落又游刃有余——他摘下眼镜,抬手揉揉鼻梁骨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不要胡闹。”

“可是——”

挥挥手,将接下来的反驳不容置疑地打断,青年伫立原地,一万分的不甘心和不情愿,最后也只能灰扑扑地转身离开。

这是第一次。


自然的,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六次,第三十七次,第六十八次,第一百三十五次,等等等等。

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伴随着双手接过满满一碗白饭后道谢时,午后空无一人的闷热教室里某次授业解惑时,偶然在雨天碰到慷慨地分享同一把雨伞时。

“我喜欢你,相叶先生。”

“我喜欢你。”

“没有说谎,我喜欢你。”

“呐,我喜欢你唷。”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好像变为对话之中的某种必备语气助词,对方的反应却一如既往的平和,

“——不要胡闹。”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陷单恋的缘故,已经不止一次被身边的人评价“变生动了”,樱井不以为然,撇撇嘴暗自想我之前也挺朝气的不是吗。

“不是,”

这么说给相叶听了后,那人笑起来漏出些许气音,

“明明才二十出头,行为却老派的要命,认真的样子活像个小老头。”

“那和你比呢?”

“……什么?”

“我说,”

青年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平视过去,语气波澜不惊,

“这样的话,就能配得上你了吧。”

“别这么说,”

樱井看着相叶的双眼黯了黯,垂下头,从这场对视中率先退出,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

“你很好,谁都配得上。”


那你呢。握在金属笔杆上的手指渐渐用力,右手食指第一骨节痛得发紧,在漫长的沉默中樱井重新低下头,眼前白茫茫的模糊成一片。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要我呢。




帮忙打扫书房的时候,樱井发现了有关他正在痴迷的人不得了的秘密。

并没有可以隐藏,只不过书架上东西太过杂乱,明显不是一套的套娃倒成一片的后头,木制相框静静地躺在那里。樱井将它拿在手中,一动不动地盯着上头依偎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甜蜜羞赧的年轻恋人,其中一个便是年轻时的相叶雅纪。

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额发看起来很柔软,比现在挺拔不少可仍旧是细手细脚的,大笑的时候徒留下黑亮的瞳仁,看上去笨拙青涩,可伸出去紧紧搂住身边人肩膀的手臂却固执又霸道。

原来他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是这样的呀……真动人。

樱井动了动手腕,拇指小心翼翼地隔着玻璃抚上相片中人的脸颊,就像是对待本人那样,轻轻摩挲起来,自顾自笑着。

倘若时间倒流又能如何呢,倘若恰时出现在他的身边又能如何呢,相叶的眼睛里盛满春光,美好的像是虚构角色,如果他看不到的话,那么自己仍旧什么都不是。

樱井将相框轻手轻脚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反扣了起来。


大约有三四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樱井,相叶正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一下对方的境况时,率先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学期论文。

从微观经济学的角度分析他与自己的前景究竟如何。读了一半,相叶实在忍不住对着屏幕要笑出声,手指摸索到电话,拨出了号码。

“看了吗?”

对方语气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气,拼了命地想摆脱孩子气,反倒是愈发可爱。

“看了。”

“怎么样?”

“不错。”

“怎么不错?”

“构思很清晰,措辞也够中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立意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然后被果决地挂断了电话,相叶愣了一会儿,垂下手盯着显示着通话结束界面的屏幕出神,笑了笑又丢开电话。

窗外滚过一阵闷闷的雷声。



洗过澡后相叶听到外面雷雨交加,他想起书房的窗子似乎还没有关上,端着水杯穿过客厅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略过庭院。

一个雪亮的闪电,几乎霎时间映亮整个院落,同时也照亮不知站了多久此刻已经浑身湿透的人脸庞,年轻漂亮的眉眼让即便在暴雨中也明亮如晰。

瓷杯在脚边粉身碎骨,双腿却像是钉在地板上那样一动也动不了,隔着玻璃窗相叶看到那孩子抬起头定定地望向自己,狂风夹杂着紧密的雨点迫使他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睛,被雨水完全打湿的黑发此刻紧紧贴在额角两侧,他动了动下唇,在雨幕中变成不完整的句子。

踉跄着几乎摔了过去,相叶拼了命地伸长手臂拉开落地窗,冰冷的水汽迎面扑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樱井君!你……”

被叫到名字的那孩子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焦急,甚至在自己伸出手的同时,向身后退去一大步。

风雨一刻也不停地追赶上来,将伸出去的手臂迅速打湿。


“我喜欢你,”

为了和雷声抵抗,青年几乎用上了喊的力气,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如果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现在就让我从这里滚出去!”

“如果你对我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喜欢,那么就请接受我!”


樱井看着相叶的脸庞,眼角开始委屈地向下垂着,他走下玄关,光着脚踩上庭院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土,单薄的肩膀被狂风几乎吹得要飘摇起来,他走向自己,在临近两步之遥时停下。

他的脸颊和此刻的自己一样布满纷乱的水滴,可是走近了些看,有一部分的源头却是此刻正望向自己的眼睛。


“……你不要哭啊,”

樱井慌忙抬起手,碰触到那人脸颊时,便感觉到有股温热在指尖绽开,顿时心脏像是即将要裂开那样难过。

“那你就不要欺负我啊!”

年长自己二十岁的人,对着自己的脸,边哭泣着边大声地这么喊道。


樱井想,也许就从这个瞬间开始,自己便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当晚,踏实地泡过热水澡后,樱井如愿以诚地从那条似乎变成自己专属的粉色团花被子中顺利毕业了。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同一张床上的确有些勉强,在感觉到对方跃跃欲试又不得不束手束脚的时候,相叶暗自笑着,伸长了手臂,将被自己亲手吹得毛茸茸的脑袋揽入怀中。

很快地,对方长手长脚地缠了上来,手掌紧贴在自己后背,小幅度地来回摩挲着,良久再感叹出声,

“……真奢侈。”

相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将手掌放在对方头顶,充满溺爱之情地揉了几下,

“可恶的鬼机灵。”


“相叶先生,”

“嗯?”

“请说,‘喜欢’给我听吧。”

“我可没打算要这么快告白的哦。”

“真狡猾……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呐!”

“樱井君,如果你想回到地铺——”

“不了不了,对不起,请不要赶我走。”

放在自己后背的双手立刻紧张地搂得更紧了一些,相叶叹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那般,在黑暗中慢慢凑上前,将吻落在青年的额前,

“这样呢,如何?”

没有回应,怀中人仍旧保持着像是溺水者抱着浮木般的姿态紧紧挂在自己身上,半晌之后,就在相叶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颈间有细小的暖流,小心翼翼又委屈地擦着皮肤滚过,没入看不到时间背后去了。


“真是个笨孩子啊……”

“是啊,所以不许不要我。”



明明不是的,聪明又沉稳,在同龄人之中出众得让人无法忽视,即便在长辈口中也时常听到毫不吝惜的夸赞。

往往这时相叶总会想要拼命地敛起笑意,装出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样子,却时常为此担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养成了听到对方名字时便没办法不去全神贯注的习惯了。

而那孩子也较之前更加变本加厉,即便在学院里迎面碰到,也会在相隔许多距离之外专注地望过来,眼瞳深处有藏也藏不住的热切,靠近些的时候又悉数奔涌而出,多到能让自己深陷汪洋那般。

甚至还有好几次,擦肩而过的时候竟然飞速地抓住自己的指头又放下,加快走开几步之后有忍不住回过头,都能看到对方同样转过身来冲自己笑嘻嘻,再愉快地眨眨眼睛。

小坏蛋,鬼机灵。在心里这么抱怨着骂了好几句后,走到无人的地方便彻底松开刚才一直捏得紧紧的指头,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忍不住自顾自笑起来。

恋爱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云端上,不真实又危险,却又不甘心轻易放弃。


除非你不再注视着我,那么便是从云端跌落之日。



交往有些时候,除了呆在一起的时间变得更多些之外并无太大变化,一同吃饭,偶尔一同淋浴,躺在同一张床上互道晚安之后,青年会在被子下头偷偷找寻到年长恋人的手指,心满意足地握进掌心。

第一次接吻之后,相叶错开视线便看到对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觉得可爱的不得了,心头一热又原路返回,重新吻在唇角,结果被相当凶狠地回应,用了几乎要将自己吞食下腹的气势,牢牢压在地板上,身影重叠在一起,极尽缠绵之势。


“很讨厌吧……大叔的身体,”

边这么干巴巴地自嘲着,边别扭地错开了视线,试图避开俯身下的恋人烁烁的眼光,相叶有些焦躁地将下唇咬成各种形状。

“不许这么说,”

用稍微严厉的语气如是制止着,青年凑到自己肩头,一点点吻过第一次暴露出来只感觉到羞耻和沮丧的胎记,而对方正用行动陈述着答案——他喜欢,他喜欢这片胎记,他喜欢要比他足足大上二十岁的自己。

“我喜欢相叶先生,先生的所有,全部都喜欢。”

那好,那便全部都交给你。



樱井曾经困惑过有关选修结束后该如何和相叶再有交集的事宜至此算是解决了,升入三年级后仍旧继续两个学院来回跑着,对此相叶不阻止也并不鼓励,到后来周末下午做好便当满满地塞入食盒后就开始催促自己赶快回去。

“真是越来越冷淡了啊……”

边小声抱怨着的青年,不情愿地拉好背包,磨蹭着脚步在书房门口打转,直到被恋人摁住头顶,凑上来轻轻吻了脸颊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露出笑容,

“相叶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人同样弯了眼睛,伸出手指捏上自己脸颊一侧,放轻了语气,

“怎么了?”

“我们,私奔吧。”

“至少先完成学业啊,樱井同学。”

“那等我毕业了,就私奔吧。”

“唔,容我考虑一下。”

“我是认真的!”

“好啦好啦,快点走吧。”

不甘心也没办法的青年重新嘟起嘴巴,相叶站在玻璃门里头看他跨上单车,一直挥着手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头。

然后,外街拐角又传来不太灵光的车铃声时,重新转过身的人,笑着摇起头。


就这样,长长短短也过了一年左右,该来的流言还是出现了,相叶为人一贯低调温和,原本在假想中耐不住性子的年轻恋人这次却表现得异常成熟,不急于辩解,被问到了也能眨着眼睛一脸单纯地直言不讳,慢慢地,挖掘不到什么猛料的八卦也逐步演化成“忘年交”之说。

对于他人,相叶并不过多分神,眼下他更加担忧的是那个越来越将私奔挂在口边的恋人,几次被对方摁在沙发上一板一眼地说教,甚至还将从大使馆拿来的材料摊在面前,并附上旁白解读。

总而言之,一等大学学业结束,两个人就能够远走高飞去没有人认识的国家,以合法且更加受到尊重的身份,相伴终老。


相叶决定找个时间和樱井好好谈谈,他选在了临睡前,认真地将搭在腰间渐渐开始想要作乱的手掌拉下来,牢牢握住。

他开口,声音平静且不容置疑,

“樱井君,你想不想了解我之前的人生。”

“当然了,”

恋人凑上前,乖巧地亲吻自己的脸颊,拿出优等生的态度,

“可是我怕你会生气。”

“怎么会……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和你生气。”

“那请告诉我吧。”

“很久之前,在像现在的樱井君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


我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时候,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大概她也如此爱着我,我们做尽了所有不被大人看好的事情,休学一起去周游世界,甚至还在完全陌生的国家结了婚。


“很痛的樱井君……”

“啊,抱歉。”

手指被倏忽松开。


当然,那样的程序是不会被法律承认的,可是我们已经断定对方就是彼此一生的归宿,就这样,好像做了个长长、长长的美梦,梦醒来的那天反而更加不真实。


“你们……分开了?”

“显而易见吧,樱井君,否则我现在在干什么呐?”

“偷情……”

“——小坏蛋。”


我们分开了,理由很简单,

她杀死了我们的孩子,那个还未来到人世就夭折的孩子。

我的孩子。


“相叶……先生。”

重新握上的手比之前更加用力。


而她的理由是因为我想要安定下来,想要过和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理想相同的生活,想要一个带庭院的家,想要和孩子们玩抛接球的游戏,想要一日三餐全家人都坐在餐桌前,开开心心地聊天的生活。

她说如果早些知道我是这样普通甚至平庸的人的话,那么从一开始她就不会选择我,她深爱的是那个可以陪她去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相叶雅纪,而不是这个妄图追求庸俗幸福的相叶雅纪。

所以,作为欺骗她的报复,她杀死了我无辜的孩子。

我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人……



“对不起,”

年轻恋人翻过身,伸出手臂将自己牢牢摁在胸口,像是自己平时做的那样,一下下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发尾,

“我不该好奇这些的……”

“早晚都会想要知道的,像占有欲这么强烈的樱井君……”

“你这么说的话,我会有点开心的啊?”

“所以说,一定要离开不行吗,留在这里不好吗?”

“没有这样的念头。”

“那你总是——”

“因为你啊,”

恋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用着不符合年龄的口吻,

“你明白的吧,我是没办法给你生出可以一起玩抛接球游戏的孩子来的,一样你也不能。”


“可是我也想要一个带庭院的家,想要一日三餐和你坐在餐桌前,开开心心地聊着天。”

想要和你一起牵着手走进便利店也不松开,想要在等待红灯的间隙亲吻你,想要你的名字里头出现我的姓氏或者反过来也可以。

去哪里并不重要,我亲爱的相叶先生,重要的是,那里一定要有你在我身边啊。


“……抛接球,也不是非要玩不可……”

樱井收紧了手臂,将说话间已经带了浓厚鼻音的人紧紧拥抱,将吻落在他的发间,

“可是,你还有我啊。”

我就是你的孩子不是吗,不止如此,请让我来做你的兄弟姊妹,亲友同学,孩子也好宠物也好,你要是喜欢,我便会用以后的人生,努力去扮演。

你看,这就是我想与你恋爱的决心。



相叶从那个身陷深渊的梦靥之中睁开眼睛时天仍旧没亮,他挣扎着坐起身,身边仍在梦境之中的人因为自己的动作不满地皱皱眉,轻轻梦呓几句后蹭了蹭枕头还好没有醒来,相叶偏过头,借着月光打量起紧闭着双眼的恋人,年轻漂亮的脸庞,即便在沉睡中也活泼生动。

——可以相信你吗,

自言自语地开了口,相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青年拧在一起的眉头。

我可以相信你吗,樱井君,你会不会将我带到天涯海角,然后再把我抛下不管呢?

即使如愿以偿,倘若有天我先于你死去,那么你又该如何是好啊。


可是眼下……先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现在我们准备逃跑吧。




得到恋人应允后樱井对私奔大计更加热忱,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去,只是冷静之余,面对父母时不禁会心怀愧疚,可一再权衡,心里的天秤仍旧不偏不倚地朝着恋人那头倾倒。

本不该再出现在相叶课堂上的人,有日专门翘了课,悄无声息地挑选角落坐好,环视一周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满怀妒恨又禁不住洋洋自得的心情,翻开笔记遮住了大半张脸。

即便如此,刚登上讲台的人还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微微偏过头不着声色地笑着皱皱眉,赌气般地不肯再望过来——当即那些小气的不甘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心满怀都是尚不能说出口的炫耀。

为了能找到些生硬的话题,那些只知道时下最新推出的贴纸机器的女孩子们去读过了太宰治,樱井在昏昏欲睡的午后伏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恋人,在人前犹犹豫豫又困扰的样子,就如同一开始对待自己那样,轻声重复着书页上的那句,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天气在不知不觉中渐热了起来,从没有完全关上的高窗外头涌进一股温温热热的风,悉数全部扑打在樱井脸上。

他忍不住想要打个呵欠时,只感觉右眼皮迅速地跳动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心忽然就惶惶然着,却不知道缘由究竟。




暴风雨来临之前洋面平静,海浪如同集体死亡。

当樱井得知消息后拼了命地赶往相叶执教的学院时,在门口便被不相干的人拦下,他的母亲——那位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始终波澜不惊的女士,用即便隔着半掩的门也能听到那极力想要克制却徒劳的声音,几乎每个句尾都在颤抖。

“不敢相信……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无耻的人!”

樱井怔在原地,继而发了疯地想要挣脱此刻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禁锢,伸长了手臂想要推开眼前那扇门,他想那么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一定是相叶。

可一切都只是无力的挣扎,接下来他听到源源不断的咒骂,语调愤怒的刻薄字眼仿佛迎头击碎的锋利碎片,将自己从头到尾割破成遍体鳞伤,只是想想那些字眼全都是用来形容他最为心爱的那个人,就令他内脏翻滚,痛苦得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樱井听到房间里的人轻轻开了口,他说,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倒是你,摔得这么重,不要紧吗?



就像慢放的老旧默片一样,忽然间世界全线褪去了色彩,从刚才的混乱之中就有人使劲抓着自己的小臂,挣扎之中又有谁的手肘又撞得他肋骨发痛,眼前渐渐泛起惨白的光,樱井茫然地望向四周,所有的人都无一例外,都张大了嘴巴,表情夸张丑陋,却没有丝毫地声音传到自己耳中。

而其中相叶的轻到微乎甚微的声音却像是一发散弹,超越声音传播介质直直打进自己胸腔里,一下子又迸溅出五颜六色的彩色,火药气味混合血液呛得鼻间发痒又痛,又甜又腥的热流一股股如海浪拍打上千疮百孔的礁石。

樱井低下头,努力抬起右手捂住脸颊,直到鲜血顺着指缝间拥挤地流淌下来,一滴,一滴,滚进脚边的薄尘中,迅速汇集成一汪深不见底的泊。


他闭上双眼时,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着,时间仿佛再也找不到尽头。







直至今年为止,已经是再也没有见到相叶的第三十二个春天了。

去年被友人硬拖着去滑了雪,回来后膝盖和后颈就一直隐隐作痛,即便天气穿暖,仍旧固执地穿着毛衫的人,捧着书在通往学院侧门的坂道上慢慢走着。

迄今为止仍旧孑然一身,没有爱人更没有子女的经济院教授,每周仍旧不辞劳苦地穿过半个城市来给文学院的学生们上一堂阅读选修课程。


是个怪人不假,可身边仍旧不乏热情过了头的女性,有年长一些的、更多则是鲜活可人的女学生,当有人半娇嗔着询问这位平时不言苟笑,除了本职工作甚至连兴趣爱好都寥寥无几的教授究竟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对方沉默半晌,慢慢吐出:

“死了。”

好事者以及那些旁观的女孩子显然被这个答案吓坏了,尴尬散开后私下里又忍不住急急地去打听,最后聚集在一起交换了那些四处搜刮来的零星传说,才知道那段连另一位主角究竟是何人物都不清楚的悲惨恋情。

“实在是……太可怜了呀!”

女孩子嘟起亮晶晶的嘴巴,痴迷地望向那个近些年愈发微驼的背影,不甘心又不知在艳羡什么的评价道。


樱井知道,直到现在为止,相叶一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虽然并无凭据,但是他坚信一定是这样。

而自己的说辞也并非拿来搪塞旁人的谎话——每每想到对方不辞而别这件事,直到今天也会气得眼睛发花的人,当然也还在赌着气。

一边赌气一边在心里渴求着哪天他能再次回来,像当年那样叫自己鬼机灵,然后摸摸自己的发。

可只是想到这里,樱井便又有些着急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认真地拨起额发,寻找起白发的踪影来了。



他用来上课的大多是从相叶家中拿走的书,比如那本封皮已经在不小心的时候被虫蛀出零星小洞的《伊势物语》。


“从前,有一位男子,他决意和一位不能堂堂正正结合的女子相恋,就这样过去多年,他与女子商议好了,决定在某天夜里到女子家中将她带走私奔。”

“他们相伴逃走了,在路上沿着一条名叫芥川的河岸走着,女子见岸边草丛上有夜露发着光芒,便问了男子一句:那是什么东西呀?可是男子专注于赶路,再加上夜以至深,就没有回答他的恋人。”

“后来他们一直走啊走着,又遇到了暴雨,天空被雷电映的发白,又狂风大作,他们勉强前进,终于发现一间看起来像是废弃已久的仓屋,只想着赶快进去躲避,却不知这屋中早就住着鬼怪。”

“男子想,先把女人安置进屋,自己拿着弓,背上又背了箭壶,生怕有坏人或者妖怪来犯,一心想着快些天亮就好了,可他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故事的孩子这么迫不及待地问道,樱井怔在原地,半晌他动动嘴唇,

“不,男子并不知道,屋内的那位女子……”

“……从开始,就已经被恶鬼一口吞食下腹了。”




良久,礼堂座下慕名而来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站在讲台中央已经不再年轻的教授忽然丢开话筒,双手捂住脸颊,像个孩子般大声地哭了起来。









- end



四季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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